我站在他身後小聲的叫他，他接水的身形微微一頓慢慢的扭頭看我，看清我的樣子後，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笑容。有些病態的臉上毫無血色，看著似乎比昨天更加憔悴了。

“啊！姑娘，是你啊，你也來打水嗎？”

我點了點頭，眼神卻落在了他一直佝僂著的腰部。猶豫了許久，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。

“大叔，你的腰……”

我有些遲疑的問他，卻又怕有什麽不妥，就沒再繼續往下說。只是不曾想，他聽完，再次沖我笑笑，一臉輕松的樣子，眼睛卻莫名的空洞無神。

“謝謝你啊，姑娘，我沒事，就是昨天嘛……唉，真不好意思，讓你見醜了。”

我隱約察覺到了什麽，但又說不上來準確是什麽。

“沒事沒事，我們昨天離開後也在苦惱，沒幫上您什麽忙。對了，那個肥……額……包工頭，他一直對你們這樣嗎？毆打職工，拖欠工資你們為什麽不投訴他？”

看著中年大叔的臉色越來越不好，我急急的切換著話題。

“姑娘，你想的太簡單了，他呀，是這裏的霸王，什麽事都隨他心情來定，我們這些給他幹活的，是沒有話語權的……更別說投訴了，他是這批樓房的開發商的兒子，我們要是在明面上跟他作對，那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”

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，突然想到了什麽。

“大叔，你的女兒怎麽樣了？”

我的疑問脫口而出，但回應我的卻是長達一分鐘的沈默，我下意識的明白我說錯話了，就當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，他哽咽的聲音讓我心底一涼。

“她……不在了……呵呵，她很堅強，但還是沒等到我回去……她在電話裏告訴我她看到她媽媽了……嗚……可是……可是，我多麽希望她看不見她啊！因為，我老婆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啊……嗚嗚嗚……她還是把她帶走了……女兒就是我的命啊……說沒就沒了……嗚……”

我眼前的這個男人痛苦的抓著頭發，哭得像個無助的老人，壓抑在心底的話似乎是在一瞬間被釋放出來，他從開始壓抑的抽泣慢慢的變成了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。不知何時嘴角鹹澀的味道充滿了口腔，指尖不自覺地觸碰到了臉頰上的異樣，指尖上的晶瑩告訴我，我哭了……我也不知道我是為什麽哭，可能是因為同情這個男人，又可能是我想起了在我的生命裏從未出現過得一個人。

我的父親……我沒有父親……

耳邊絕望的哭聲，把我無情的拉入了回憶，不管我如何掙紮，雙腳還是不受控制的遠離了地面，墮入無盡深淵……

“外公外公，我有爸爸嗎？”

朦朧的場景裏，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撲入一個老人的懷裏。老人和藹的笑著，順勢把小女孩抱起放在膝上，但聽到她的問題後手形頓了頓，但又不著痕跡的摸了摸小女孩的頭。

“小絮影說什麽呢？你當然有爸爸啦，只是你爸爸呀，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，沒有在你身邊而已。”

老人不急不躁的向懷裏的小女孩解釋著，小女孩思考了一陣，奶聲奶氣地繼續對老人發問。

“那絮影什麽時候才能見到爸爸呀？我很想知道他長什麽樣子呢？”

小女孩一臉天真的仰起頭，對著老人咯咯的笑，老人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。

“小絮影長大的時候，你爸爸就回來啦，所以我們的小絮影現在要快快長大啊！到時候你就知道你的爸爸長什麽樣子了。”

老人爽朗地笑著，把小女孩從膝上抱下來，為她縷了縷有些褶皺的小裙子。

“耶！我要長大！我要長大！長大後就能見到爸爸了！長大長大長大……”

小女孩有些興奮的蹦蹦跳跳，腦後的兩個小辮子一起一伏，像極了在陽光裏跳舞的兩個仙子，愉快而又美好，而老人和藹的聲音暖暖的，緩緩的。

是外公……

朦朧的場景裏出現了另外一個老婦人，她端著一盤水果走到了小女孩的身邊。

“你們在聊什麽呢？這麽開心，看把我們家小絮影給高興的，來，歇會吃點水果，這次有你最喜歡的草莓喲。”

老婦人微笑著從果盤裏捏了一顆很飽滿的草莓，塞到了小女孩的手裏，小女孩握著草莓蹦的更開心了。

“草莓草莓，外婆對我最好了，我最喜歡外婆了！”

老婦人一聽，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。“我的小心肝兒，別蹦了，歇會，蹦的外婆頭都暈了，這次的草莓可甜了，你快嘗嘗。”

小女孩咬了一口手裏的草莓，甜甜的笑著，這時旁邊的老人卻不願意了。

“小絮影啊，你不是最喜歡外公嗎？怎麽那老太婆給了你一點蠅頭小利你就變了呢？”

老人有些醋意的假裝嗔怨道，旁邊的老婦人不甘下風的反駁。

“嘿，你個老頭，我家小心肝兒最喜歡的就是我，怎麽你有意見啊？”

老婦人雙手叉腰，應該先前和藹的樣子，雖然動作有些粗暴，但用在老婦人身上卻又多了幾分可愛的感覺。

“外公，什麽是蠅頭小利呀？”

小女孩舔了舔嘴角，一臉天真地望著老人。

“吶，就是你手裏那個，那個就是你外婆給你的蠅頭小利。”

老人有些氣呼呼的解釋道，小女孩低頭看了看手裏還沒有來得及吃完的草莓，恍然大悟，她咯咯地笑著，笑的像個向日葵。

“外婆，我還要蠅頭小利！我還要！”

小女孩一出口，老人呆住了，而老婦人一楞接著比方才笑得更燦爛了。

“好，好，我的心肝寶貝，你想要多少，外婆就給你多少，哈哈。”

老婦人用挑釁的眼光瞟了一眼還在呆楞中的老人，看著他搞笑的神情，掩嘴一笑。

老人回過神來，無奈的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小家夥，一臉無奈。老夫人把小女孩攬在懷裏，用勝利的目光挑釁著老人，老人賭氣一般地把頭扭到一邊。

這兩人完全不像年過半百的樣子，比起那樣，他們更像是一對戀人，你對深愛著彼此的戀人……

外婆……

我堪堪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張近離咫尺的臉，指尖卻無情的穿過畫面，失落感侵襲而來。

一滴淚從瞳孔裏掉出，畫面切轉。

“你是一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！我媽媽告訴我的。”

稚嫩的聲音首先出現在場景裏，眼前才漸漸明亮了起來，這裏是……學校……

“你胡說，我爸爸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！我長大了，就會去找他！”

小女孩憤怒地推開眼前的女生。

“咚！”

“啊！流血了……快去告老師，柳絮影打人了。”

被小女孩推倒的女生，一個重心不穩向後栽去，後腦勺卻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桌角，脆弱的皮膚瞬間滲出了幾滴鮮紅的鮮血，嚇壞了一旁圍觀的孩子們，他們驚慌地叫著，更有幾個直接跑出去向班主任告狀。

小女孩嚇壞了，第一次見這麽多血的她，身體忍不住的顫抖。

“我有爸爸……爸爸，你在哪……嗚嗚嗚……我怕……”小女孩躲在角落裏，環抱著自己，喃喃自語，她無助地抽泣著，像極了一個被拋棄的野貓，渴望著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
我多想去抱抱她，多想去告訴她：別怕。可我不能，觸碰不到她，甚至連為她擦眼淚的資格都沒有。只能默默的看著她，嘴裏的苦澀充斥著我的味覺，讓我知道心疼跟無助是怎樣的一種味道。

不知何時，眼淚早已濕透了衣襟，眼前的畫面早已消失不見，一陣微風吹過，我徹底從回憶裏清醒，眼前空無一人，那個中年男人早已離開，我失魂落魄的往宿舍走，中途有無數次差點摔倒，也只是堪堪穩住了身形，繼續魂不守舍地前進。

“老二，你回來啦？把暖壺給我吧，你辛苦啦！咦？你沒打水呀？”

剛邁進門，小辣椒就跑過來，把我手裏的暖壺接了過去，她疑惑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，我這才回了神。

“喔……我剛剛遇到了點事，把這事給忘記了，對不起啊小辣椒，要不我再去一趟吧。”

說著就準備從她手裏拿過暖壺，她拿暖壺的手卻一閃，錯開了我的手。

“老二，你怎麽了？怎麽跟丟了魂似的？是不是發生什麽了？”

小辣椒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，急急地問我。

“我沒事，可能是今天早上起的太早，精神狀態不太好吧，過一會就好了，不用擔心。”

小辣椒似乎看出了什麽，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，沒有再說什麽。

“唉？她們兩個怎麽還沒起床呀，我走的時候不是讓你叫她們兩個了嗎？”

小辣椒一聽，立刻苦下了臉。

“我不是沒有叫她們呀，自打你出去了以後，我一直都在叫呢，可是她們就是不起，三姐還好一點，中途醒了一次，不過就嘟囔了幾句接著又躺下睡了，拽也拽不起來。老大我就真的沒有辦法了，她一動不動，我怎麽吼她，她都好似沒聽見似的。”

小辣椒哭喪著臉，挫敗的低下了頭，我有些頭痛的揉了揉了額角，這就難辦了。之前住宿舍的時候，一開始也就只有周潔喜歡賴床，後來在一起相處久了，沒想到老三也被他給帶壞了。她們堅持的原則就是，晚上不睡，早上不起。

我扶額思考了一下，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，一抹惡作劇微笑出現在嘴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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